过年好啊。
春节档几部大片,大家盲盒开得跟预想中一样吗?
今天来聊聊意料之外的宁浩,用最优雅的方式拍的最“疯”的电影——
很多人翘首期待的“宁浩+刘德华”的《红毯先生》。
《红毯先生》是一部关于拍电影的电影,片中关于电影的梗也层出不穷。
电影节如何评奖,评委就爱乡土中国,学习小李子定拿奖,奉俊昊,库斯图里卡……包括宁浩本人饰演的导演骂编剧“你给贾导写剧本的时候词也是这么写的吗”时,大家都频频交换默契的眼神,会心一笑。
而那句“按资方说的来”后暴打资方的场面,更是全场大笑。
这部电影以相当有态度的方式,无差别地创飞所有人。
包括宁浩、刘德华他们自个儿,和电影文本的内与外。
《红毯先生》的主体故事并不复杂,讲述香港天王巨星刘伟驰(刘德华)从影四十年,一直渴望得影帝,于是他决定与导演林浩(宁浩)合作拍摄农村题材影片,以期在电影节获奖,为此他亲自拉投资、体验农村生活,引发了一系列荒诞闹剧。
这部电影的特别之处,在于是一部“非典型宁浩”式的优雅喜剧。
要聊宁浩的新变,就要先聊聊宁浩的传统。
宁浩开辟了一条以叙事和影像为核心的成熟的商业喜剧片,这些电影大都主要体现为:一系列巧合之下小人物们命运的逐渐失控过程,总体呈现出一片荒诞的讽刺景象。
回顾“疯狂”序列、《无人区》《心花路放》等前作不难发现:宁浩对小人物的处境感兴趣。
多线叙事,戏仿、拼贴等技法,则奠定了他最初的影像风格。
与这些宁浩的作者性特点相比,《红毯先生》显得不同。
影片主角从草根小人物转移到大明星身上,由小人物的误打误撞、坑蒙拐骗,转变为大明星经历的一系列滚雪球式困境事件。
多线叙事、戏仿拼贴等手法也不见了,转变为简约的线性叙事。故事的主线,延着刘伟驰拍摄电影的过程线性铺展开来,同时伴随着刘伟驰多重身份的具象化呈现。
同时,影像风格上的改弦更张也很突出。
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剪辑和视听呈现没有了,影像也剔除了市井烟火气,都市空间呈现增多,工整的构图、简约的色调等都给观众带来更清透的观感,不同于疯狂系列带来的饱腹感。
极简、隔离成为视觉关键词。
于是,当《红毯先生》把喜剧、现实、荒诞这三个词重新链接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新的极简主义优雅喜剧。
这种极简主义优雅的基调,让游离于多种身份之间、遭遇着各种狼狈不堪的大明星刘伟驰,其人物处境越来越窘迫的感觉被放大,也让他精神困境层层加码并最终彻底崩溃的层次感与颗粒度,更加清晰。
电影的形式与内容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表达张力。
刘伟驰,融合了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是个明星集群。
《红毯先生》中大量的笑点,正来自于对明星的祛魅。
电影开篇便以刘伟驰隐婚切入,转到一场颁奖典礼(这场典礼甚至没有杜撰一个其他名号作为指代,直接以香港电影金像奖为底),延伸出他与妻子、孩子、导演、经纪人、投资方、猪场老板、视频博主、网络舆论、公关团队……一系列沟通不畅所引发的冲突。
影片中最出彩的是明星刘伟驰去底层体验农民的生活,而闹出的种种误会。猪场老板送给他的祖传杀猪刀,被他不经意间丢弃,情意却被一笔抹杀。
刘伟驰对杀猪农户的前后转变有着浓浓的现实感,人前温文尔雅,人后不屑一顾。
宁浩还是一如既往地很会拍讽刺啊。
以电影明星的自反性为核心的故事,在中国当代电影的创作中并不多见。
《红毯先生》中大明星与题材、与现实、与人之间那一重重巨大的屏障,让主角在戏里戏外沦为真空中的真空。
刘伟驰永远百口莫辩,给故事不断地添堵,点火。
他在片中各种荒诞的遭遇和表现,就如同猪在片中的存在,荒谬又实在。
刘伟驰还被安排去拍摄短视频,复刻多年前的经典画面。而这些画面恰好分别是刘德华当年主演的电影《五虎将之决裂》。他笨拙地配合拍摄,在活动里制造噱头,但他却无法理解6为什么错读成Liao,也能被观众欣喜接受。
传统偶像对流量逻辑的不适应,实际上也是老牌明星与新媒体文化之间的沟通障碍。
电影的种种情节,无不将这种沟通错位延续,同时不乏银幕之外的真实性。
作为公认的最认真的劳模,刘德华来演这个始终保持优雅、正经,以及数十年如一日的绷紧状态的刘伟驰,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分一些刘德华的本体过去,有丰富的意味。
还有,宁浩戏里戏外的导演身份,以及宁浩、刘德华戏外的漫长时间的与电影有关的情义佳话与这部电影的关系,这里都不再赘述。
戏外与现实互文,让电影有丰富的解读空间。
《红毯先生》中导演林浩想表达的主题是沟通与偏见,但刘伟驰却要拍一个父子情。
而资方也不了解艺术创作,以刻板印象将拍摄现场变成一场闹剧。
再升华到公众人物与网友、公关公司的沟通障碍时,剧情一发不可收拾,电影在后半部分把这种讽刺的枪头对准到了电影里出现的每一个角色。
最终电影的讽刺性已经不指向群体了,而是群体之间的沟通行为。
刘伟驰像一面镜子,以荒诞的表象映射出每个人都可能遇到的真实沟通困境。
甚至影片中有个细节,多次出现战争的新闻,也是沟通障碍的一种直接呈现。
在自嘲与沟通不畅的背后,《红毯先生》是宁浩导演对于自我与时代的审视。
电影是整个社会沟通错位的缩影,也是当下互联网环境的写照。
大家的自我意识会在网络环境下找到社群,间接得到了肯定,因而互联网强化了大家的以自我为中心、黑白站队的行为方式、二元对立性的思维模式。
《红毯先生》在表达形式、内容传达和审美解构上都具有更强的复合性,也更能捕捉到快速发展的新的社会情境下压抑的、焦虑的社会心理状态并予以还原。
在这个看似沟通便捷的时代里,为什么真正的沟通却变得如此困难?
对于“沟通的可能与否”这个新媒体时代最突出的命题,宁浩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
电影快结尾的时候,主角后景里有两个,与电影故事完全无关的游客和保安,游客想从展览馆出去,出口就在自己眼前,但保安不让,要他们从上面绕一圈再出去,因为这是规定。
这一闲笔可太精妙。
瞬间能将《红毯先生》要说的与我们这几年频繁经历的,挂上钩了。
若不算“我和我的”两部参与的集体作品,从《疯狂的外星人》到《红毯先生》,宁浩已经阔别春节档五年了。这十年,宁浩看上去扮演了更多角色,从一个单纯的导演变成了全方位的电影人。
身份的切换和叠加并没有影响宁浩的姿态。
他笑对所有诘问。
他口头上说要拍点“无情的电影”,但在商业性、作者性和艺术性三者的平衡中,宁浩选择的晃树姿势,依然是在努力寻找一种反骨空间。骨子里头的想给出的,还是对世界的荒谬性呈现,透过荒诞美学表现“作者性”的现实关怀。
优质的喜剧是为了提炼生活中的荒诞去作为讽刺社会现实的有力手段。这部电影努力为这个时代勾勒出一副真实又虚荣的面貌。
所以宁浩没变的,荒诞讽刺的后劲儿,依然在。
而《红毯先生》出现的两极分化的口碑,不也正是电影沟通母题诠释的一环吗?
在春节这个与家人、亲戚、朋友都不可避免会产生沟通的时刻,《红毯先生》带来的关注与思考就显得格外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