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欢迎陈数老师做客《四味毒叔》,其实你也看过《四味毒叔》,对我们进行一下点评吧。
陈数:我是忠实的观众,经常看,经常点赞,经常会分享一些黄金的内容,特别是那几位主要经常出现的嘉宾们,或者其他一些重磅的嘉宾的一些金句,我都深深地在学习中。
谭飞:你在我跟汪老师中你觉得谁的口才更好?
陈数:你更温和,他更哗——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谭飞:因为我跟陈老师也是好多年不见,我觉得你的容颜依旧,但是气质上可能自洽了,更自洽了。当然我也注意到我们的细节,开始前您的要求是挺高的,我想问问你觉得对事儿的高要求是不是也应该是一个演员的基本?她需要一个审美的基础。
陈数:我今年年初参加了《人物》杂志的一个演讲,其中的一个演讲内容,我就说我有一次录制央视的《经典咏流传》,去唱了一首白居易的《忆江南》,我非常非常早的参与了歌词的沟通、曲调的沟通,后期配乐,甚至连钢琴的音色都跟刘卓老师讨论,所以我在那个演讲内容的时候也说,我真的很麻烦,但是我们必须要客观地承认一点,所有能走到最后的人好像没有不麻烦的。因为你想把一件事情做得更相对有高标准,你是少不了更多细节的、内容的添补、修改,而这个部分虽然琐碎,但是它真的会让这个作品也好或呈现也好,这个层次能够有望再往上上。作为一个长期主义者,你是创作者也好,或者是随便你从事什么行业也好,只要是个长期主义者,只要你想在这个行业里,哪怕不用绝对的成功,你想长期走下去,怎么能不精益求精?因为时间,你的资历,这一切就代表着所有的观众、看的人、了解的人,都势必上来对你的标准就高了。比方说我,我已经人到中生代这个年龄段时候,你的表演如果只有70分,大家是不满足的。这个所谓的年龄的增长,其实给我们很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很多东西你必须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不然你就走不下去了,这是个无可奈何。
谭飞:是不是其实也是尊重观众?
陈数:我觉得尊重客观,就像我刚才举的例子,这是一个客观的人之常情,客观的一个世俗,大家都会有的一个共同的要求和感受。当然,我知道可能观众,比方说他的喜好,他的要求也有参差不齐,但是我既然知道还是有相当多的观众,包括业界的朋友们是对水准有要求的,那为什么不尽力争取,还是往高标准上走走,对吧?
谭飞:而且一个长期主义者必然是有要求的。
陈数:当然。
谭飞:但我很欣喜听到陈老师讲长期主义者,我觉得演员就得做长期主义者,否则他只是一个,可能过几年就没有了,一个流星,但是我们一直看到陈老师,其实现在年龄也不大,但是已经感觉艺术之路长青了。当然最新的一个荣誉是拿了2024年的中国电视剧导演之夜的最佳女配,是凭着《不完美受害人》,你演了一个叫辛路的角色,非常立体复杂。
陈数:对。
谭飞:对这个角色你有什么可以跟观众分享的?讲讲你准备它的一个过程,怎么去理解这个人物?
陈数:这个其实接到这个项目的第一次看到剧本,只是辛路剧本的合订本,我就形容为惊为天人,然后第二个反应这必须是我演,甚至再狂妄的自信一点,只有我来演。因为事实上我并不想说这个角色很多的女演员驾驭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觉得我非常欣喜地在这个作品的文本当中,看到了第一,它难得的出现了一个近年来,我觉得放眼大东亚都很少见到的一个真正精神独立的大女性的行为和这样的一个形象,她所面临的考验事件和种种产生的这样的一个反应。第二点就是我也很开心的看到这个作品当中其实很难得地,开始有了一个内容的展现,就是阶层的不同,因为认知上的一些不同导致的,其实有认知差或者价值观系统的选择的差,而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如果没有一个这样的作品出现的话,很多的观众会把,比方说辛路,她代表的董事长、集团,这种合伙人创始人之一,这种人物类型容易泛泛地贴几个标签。无论是正面标签还是负面标签,但是当时看完这个剧本,我非常愿意来出演的一个很重要的另外的一个心愿就是我希望加入这个作品,通过我的表演,通过我来演辛路,看有没有可能多一点点,让更多的观众可以看到,比方说以辛路为代表的中国当代的女性企业家,她们以一个让你相信的人的一个形象出现,让你去了解她,了解到可能很多的困扰,很多的问题其实是来自于缺少对话,这是我看到这个作品当中很难得呈现的这种丰富性。
谭飞:它是真实感。
陈数:对,所以因此很高兴也得到了很多不同层面的观众的对于这个角色的认可,所以一方面满足了女演员的表达,另外一方面我也希望能在这种非常有当下现实主义题材的故事当中,用自己有限的一己之力,能够更坚定地呈现一个角色给大家,引发更多地可以对我们生活或者一些人生的思考。
谭飞:当然可能原来我们对陈老师的认知是有点绝代风华,海派,非常有风情的女子。
陈数:角色给的。
谭飞:后面就是现在刚才说的那个角色可能就有点,现在网上说的叫“姬圈天菜”那个事儿,御姐范儿,很有气场。当然这个变化是一个美丽女人她必须有的变化,那么你对现在的这种阶段,你自己对角色的认知,包括气场上、气质上是不是有一些改变呢?
陈数:有,因为在可能更年轻的十几年前,我演了好几个年代戏,特别是旗袍,民国女子,一个是年龄它产生的故事,特别是有一些情感的故事,它就给了你一个空间,就在那样的时代和文化背景下,在情感关系当中,你有展现风情的很多的层次机会,但是比方说像辛路,在这个故事当中,她可能没有这个机会,那谁知道万一以她为核心写一个戏,她可能也多了很多这样的机会呢?
谭飞:《不完美受害人》宇宙可以单开一个辛路篇。
陈数:是的,如果放在国外,我绝对相信辛路是可以做一个衍生剧的。
谭飞:拍一些英剧。
陈数:对,等等的,所以在这个之余我只能首先尊重剧本,因为在《不完美受害人》当中,我需要呈现的其实更多的是一个虽然性别是女性,但是其实它更像一个大写的“人”,它不是把性别放在前面的,是把成熟的人性,它是把成熟的人性放在最前面的,它就是抛去了所有我们对于女性,特别是作为被背叛的妻子的那种人物形象设定的那种委屈、情绪化,都没有,所以这一点其实是我很喜欢。
谭飞:就特独立。
陈数:对,这点是我自己生活中也非常尊敬,甚至向往能够做到的一种女性随着年龄增长可以具备的能力,那就是情绪每个人都有,我们情感的需求每个人都有,但是在面对一些大的事件的时候,不要上来先情绪,也不要先上来强调自己被害人的这种身份,是思考如何去面对,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女性和男性应该是一样的,这是我尊敬的女性。
谭飞:所以这是白玉兰的提前前瞻,它不是入围了最佳原创剧本奖,我是非常挺它的。
陈数:非常好。
谭飞:因为就跟你说的,它可能把男性、女性站在一个客观的视角,没有说女性一定就是受害者,哀哀怨怨的,多痛苦,而展现她独立的一面,可能这个才应该是真实的女性应该展现出来的。
陈数:是的,非常感谢高璇、任宝如两位老师。她们一开始很担心我会不愿意来,因为她毕竟是个配角,我说可她是个角色,而且她是一个剧本已经非常完美的角色,我一定要再争取为她再加点分,在表演上为她加一点分的这样的一个好角色。
谭飞:对,而且这次颁奖,你在台上也说,我觉得配角并不影响我对角色的呈现,我依然会让她光芒万丈,非常有光芒,谈谈你对一个角色的这种信念感的一个自己的哲学吧,有没有这样的演员哲学?
陈数:有,首先我觉得我们不能否认角色的设置,一定是要跟演员某种身上自身特点是契合的,契合度越大,肯定他们结合的光芒肯定会越大,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从另外的层面上来说,我一直好像有一个说不上来的所谓的创作方法,或者说是创作习惯,特别是随着年龄增长之后,作为演员必要的一部分的基础的技术能力完成之后,就像在那个颁奖礼上我说的,我真的是先进入她的身体里头,我形容剧本就像是我的一个肉体一样,它是有很多具体的设置,但是我是需要把我自己搁在这个肉体里面,从里面一点点发光,一点点有劲,这样把它从里面真正意义地撑起来。它可以是一个小号的,也可以是一个中号、大号的,我都要完成这样的一个功能,而且我也一定相信除了剧本优秀的设置之外,很多打动人心的一些感动,一定是需要演员把自己的灵魂,是穿破自己肉身,穿破这个荧屏送到观众心里的。我相信许多经典的角色,许多伟大的演员的经典角色,他们都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时隔一些年之后,你再想起那个角色或者再看那个角色,你会依然深深地喜爱和感动,一定是要做到这一点的。虽然我知道我的演员的能力毕竟有限,我不可能让我的每个角色都做到我预期的那样的期待,但是这好像就是我的一个创作方法,我现在把我自己掰开了,揉碎了,让我待在这个里面,然后让它像我自己发生的一些事情一样,呈现给你,我一定要把它嚼碎了,吸收了,消化了,用了一个我的方式呈现出来,而不只是完成一个剧本这样的事情。
谭飞:我们知道陈老师,可能我认识你的感觉还是你是一个优雅平静的人,但是我相信你的爆发力非常非常强,所以想问问作为一个演员,你的一些小方法论,比如说有些演员他演那种重场的激情戏,他会喝一些红酒,或者他有一些其他比较自己的这种独属自己的一个方式,来进行一些可能要求比较复杂的表演,你有没有什么自己的一些比较可能有个性或者有特点的一些方式进入角色?
陈数:都有,我觉得还是看角色类型,可能我自己设计的表演的丰富度还算OK,所以可能有的角色,或者有的作品的类型就决定了,可能我下意识地会用一个这样的方法。虽然,刚才您举了个例子,比方说有些戏是不是真需要喝一点酒,或者是什么样,对于我来说我不喝酒,我的醉态戏演得也不错,我喝了酒我也觉得那我可能我需要当时那个感受,因为我把我自己肉体的那个感受再稍微刺激得敏感多一点,因为我可能我要用其他的劲儿来表演一个很重要的细微的点,那就是可能是我根据那个角色才需要的一个设定方法,但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借助某种单一的外力才能表达到一个高度,我好像不是单一技术的这样的。
谭飞:就是没有说是什么东西我一定要依赖它,有这个路径依赖我才行。
陈数:我觉得可能如果说是如果一定有什么依赖的话,我必须承认今天的我可能敏感度越来越高。现场的敏感度,比方说演这场戏时候的那个敏感度都会比小时候要高很多。每当这个时候我还是会需要感受这个环境,我对于环境的感受力会很高,比方说我所在的场景,我要演这场戏,可能这是我的主场景,我第一天进,我真的会花时间,我在这里面待一待,我要让我自己相信我在这里生活,或者真的拍很细腻的戏,我真得拜托大家尽量安静,因为我能不能演,我能演,以我今天的技术没有问题,但是我不满足这个,因为我知道可能没准一个不合适的现场的干扰,它就让你那个很细腻,可能甚至像细丝一样穿的那个过程就被切断了。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自己知道它被切断了,如果能保持一定是最好的,因为我相信观众也好,我们创作也好,创作者也好,他对于更精准性的表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眼光点,有能看到的人,我就特别希望我朝着这个更高标准的这种细腻和精准的表演在走,而不是我能做到而已。
谭飞:陈老师,您现在能做到演戏的时候,能感受到那一场戏的呼吸吗?
陈数:当然,我甚至如果比方说这场戏我的呼吸不对,我会说抱歉,再来一遍,我就一定要让我自己呼吸是一个跟这场戏对的频率,因为那一切真的是,您说这个词说得太好了,因为几乎没有人谈表演的时候跟我谈这个问题。这个事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有一些我自己很精彩的戏,我不是设置出来的,其实我就是跟着我的呼吸出来的,效果非常好,所以我为什么说我会强调现在我的表演,我会特别在意,我做好所有准备之后,现场我不设置了,因为我觉得那个反而不一定效果最好。
谭飞:就是心中有刀手上无刀,可能不把那种技能看到最终。
陈数:对,我要化得特别自在才行。
谭飞:就那种自洽感,所有东西的这种行云流水感,可能现在更在意这个东西。
陈数:甚至我觉得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戏剧演员嘛,我是中国国家话剧院的演员,有一段时间也有一些善意的电影人给我提出建议,就说你是戏剧演员出身,你们戏剧演员有些时候可能追求比较大的表演,要知道电影屏幕它的放大,然后应用这样的表演可能方法要去调整,投入那个度的点。
谭飞:夸张变成不夸张。
陈数:对,所以我觉得其实可能因为我自己确实是舞台、电视剧和电影都有参与,或者说都有不断的作品出现,我自己也在感知,并不是说我只在演电影的时候,我才会更加强化或者注意表演方式的一些细微的改变。我现在甚至很多拍电视剧的时候,就比方说去年拍的郑晓龙导演监制的,我跟郭京飞主演的《小站警事》,当时跟京飞搭的戏就特别好,中间有好几次戏的过程当中,他就说,数姐的演法是按电影来演的。但是京飞,因为我们你也可能比较了解,他的招特别多,戏特别好,其实能接住他的戏也是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所以呢跟他真的是,我们俩掐着,不叫掐,就是扣着那些戏。你是要跟着他的那个频次和力度和那个篇幅、幅度,来跟着他走的,不然的话我觉得对我们的戏都不好,但是有些属于我自己的戏的时候,我觉得是不影响他,我一定不放弃那些很精微很小的,按照他话说都是电影化表演的那种小东西,我现在更加愿意结合,哪怕我就是拍一个电视剧作品,我们可能用一些叙事完成也能完成的,可是我也不愿意放弃那些更精准、更细腻的、准确的表达,特别是眼睛的表达。
谭飞:但我觉得陈老师身上也有矛盾点,其实您是一个要求特别高的人,但是当一件事,跟一个人配合的时候,你反而是特别容易跟他融洽。并不是说陈老师,那您这样是不是比较龟毛,我们没法配,但是好像在你心中是没有的。比如说郭京飞能扔给你,你马上接住,你扔给他,他也能接住,如何把这种高标准和在一个剧组大家合作精神和互相给对方营养的这种揉在一起了?
陈数:这个确实是我身上非常好的一个专业素养,戏一定是在彼此成就当中,彼此拱起来的,彼此接、托、给,甚至是让,因为它要成为一个整体一起呈现,和好演员对戏好像大家都比较下意识不用说的能有这种默契。包括当时《和平饭店》跟雷佳音,去年跟京飞,都是这样,因为他们都是自己身上有鲜明特点的好演员,一些方法,一些创作角色的一些点,甚至文本设置是这样,现场表演他的一些微调都会有很多让你惊喜或者意外的,都得现场接。一方面是能力,但第二方面我是觉得确实处理得很好,那就一定要在这个状态当中大家滚着、合在一起继续把它做出来,而且有的戏你确实知道,哪怕有些戏我是大女主,在一些情节当中,我的戏是要托那个角色的,我不能一直在发光的,那很恐怖,那个戏就不好看。
谭飞:不能老把那个对到自己身上。
陈数:对,因为从作品本身来说,为什么这也是我说我不担心演配角会损失我的一些光芒的点,是在于,其实有些时候很好的衬托是大家都有光芒。这个是我确实是一个很坚持的创作心态。
谭飞:所以说又有坚守又有灵活,才能够成为一个长期主义者。
陈数:你说得特别好,要有灵活,是的。
谭飞:过于坚守,或者它就会变执拗,过于灵活就变成无要求。所以这两个还得揉到一起。
陈数:您的这个总结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