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当前行业形势分析与传统编剧生存之道

种种原因导致眼下编剧的话语权和发挥空间变小,资深编剧和年轻编剧之间的中生代编剧越来越难做,甚至可能消失或转行……这些都是编剧行业人士近期讨论得比较频繁的话题。针对这些行业现象,谭飞对话著名编剧余飞,以系列节目的形式,解读当前影视剧现状对于编剧行业的严峻考验,展望可能的新出路。

在本期节目中,对话内容主要涉及文学策划和责编地位下降的原因、编剧从业者与平台的对接方式该如何进行等等展开。

谭飞:欢迎我们著名编剧余飞老师来到《四味毒叔》,我知道余老师最近对编剧界有一个思考,好像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你觉得现在好多剧是平台定制之后,其实编剧的话语权,包括他们能发挥的空间也小了,现在能够活跃的就是一些特别老的大咖编剧,资深的,还有就是那种愣头青,不知道这个行业水深水浅,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就冲进来的那种,反而是中生代的,或者中间的编剧越来越难做了,甚至他们都可能是消失或者转行。您再具体说说这个思考的背景吧。

电视台时期文学策划和责编的作用是什么?

余飞:这个大背景其实相当复杂,其实还得从比较早的时候说起,从电视台转型到网络平台为主说起,因为过去电视台时期,实际上包括我本人,其实是受惠于当时的你说的体制也好,还是说模式也好,我当时入行就是我的老师带我入行的,还有我接触过其他一些老师,包括像史建全老师,还有不少老师,他们实际上都相当是一个文学策划或者说责编。还有包括北影原来的赵海城老师,这些人都是当时曾经跟我打过交道,有的时间长,有的时间短,但是都是对我的帮助是非常大的。这个帮助大在哪呢?实际上就是相当于我当时入行的时候,实际上对影视行业基本上一点都不了解,因为当时压根就没想过干这个事儿。我当时上的是军艺文学系,文学系是学写小说,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也有影视课,但是我没有一次好好听过,因为我觉得我就不干这个事。当时的梦想就是在什么《十月》《收获》《青年文学》《当代》什么这些都是,当然直到现在为止,这些杂志我一个也没上过,当时的梦想是干这些。所以后来也认识了不少,包括还听说过一些没合作过,但听说过像郑万隆老师、李晓明老师、任蕴老师,有好多这种相当于是你说责编也好,文学策划也好,反正就是做这个事情的人,当时我其实就为这个职业抱过不平,我说这些人这么厉害,拿的钱太少了,而且署的这个名,原来一直署文学策划,文学策划这个名字没有特别大的含金量,因为一般人不知道是干嘛的。

谭飞:听着好像有点就是不知道署哪了,就署这儿了。

余飞:对,就不知道这人干嘛的,实际上这样的人如果是真能干到位的话,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不是一般的厉害,甚至于咱们从一个比较俗的角度讲,这样的人当时可能拿钱比编剧还多得多,而且话语权极大,因为毕竟你是老板嘛,你就完全听我这个文学策划,因为就我懂,而且我又能找到人,而且我还能把这些人都围住,而且让他们也挺高兴,而且我又能完全讲出这个戏该怎么写、该怎么弄,宏观策划也行,具体细节也行,让我写也行,我不写,也能把他们抓到位,是这样一种人。

谭飞:相当于在剧本这个领域,就是这个剧组里的最高话事人。

余飞:对,他是全能,就是说你掏钱就完了,其他事我全部搞定,他的经验、他的能力、他的水平、他的智慧,总之各方面就是完全碾压你这个做编剧的,基本上是这样,完全碾压。人家也写,甚至人家拍过、人家参与,深入地到这个剧组里干啥都行。

谭飞:是不是打个比方,相当于我们的摄影指导对在一线掌机的摄影的那种影响。

余飞:可能吧,对摄影我不太了解,总之是完全他是灵魂人物,而且他既能亲自上阵写,不写他也能知道怎么指点你,而且这样的人吧往往情商还很高,知道把这两者,比如三方甲方嘛,我策划,还有编剧,他能把三方的关系,甚至跟导演什么的关系都会弄得特别好。所以我说这个呢,是我认为文学策划和责编是应该有这种能力的,有这种能力是所有人的福气,既是编剧的福气,也是甲方的福气,也是平台的福气。因为有这个人在吧,你就保证这个东西肯定不错。

谭飞:保证它的品质。

余飞:品质肯定很好,是吧?而且呢不用你平台多花功夫,多花什么代价,甚至也不用多花钱,因为你就给他一个人就行了,甚至他把你的事儿相当于承包了去发给别人弄,他也能给你弄好,人家就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资源。这是我很怀念的一种情况。但是呢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情况,影视行业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嘛,实际上这个变化呢,我们现在看来,我认为呢还是积极的、进步的、科学的,因为电视台很显然它不如网络平台进步。

谭飞:它是传统业态。

余飞:对,就有点像从收音机变成电视机一样,这个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当然电视台时代呢也有一些乱象,包括海林老师也说过一些段子什么的,讲过电视台的这些购片这些情况,但是呢在那个阶段呢肯定也有各种,比如编剧行业什么,也有很多无奈的情况,也有很多。但是呢当时的比较厉害的文学策划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

平台转型对编剧行业造成了哪些影响?

谭飞:现在的文学策划是不是就跟那个年代完全是天壤之别的,现在是一个什么状态?他们跟编剧的关系,包括你说的咱们编剧现在处境跟这个有直接关联吗?

余飞:所以这个事情我一直在说,其实做我们编剧行业,实际上也是有一定责任的。因为编剧行业没有及时地、有效地对接到这个平台上去,就跟这股新兴力量,当然,中间有过一段,包括当时有一些论战,谁给谁指一条生路,当然我们还反对过,还有发起一些论战什么的。但是那个时候是因为大家处于一个变动时期,电视台也在往下走,网络平台也在往上走,但是还没有达到一个最终固定的一个形态,没有最终落定。在那种时候,大家还看不太清楚,没有什么太多的行动也很正常,但后来慢慢的,实际上尘埃落定以后,三到四家视频网站慢慢地成为主流之后,实际上有这个趋势以后,应该是编剧行业和平台应该重新对接,重新形成一个新的合作方式。但是我认为这个事情我们编剧行业是要做一定的检讨的,因为我们没有特别主动地组织起来去完成这个事情。所以这样就逼得网络平台必须找到一条自己的发展之路,所以就慢慢地就形成了人家自己,比如大数据也好,或者从IP运营的经验来弄也好,所以你看现在几家视频网站,基本上都有紧密合作的,甚至有自己的读书网站,它有一个资源。相当于是我要卖椰汁,我就要种椰子,是吧?我就自己有自己的一片椰子林。

谭飞:它就有一个生态闭环。

余飞:所以,通过将近十年的发展,你看现在,其实网络平台也已经转型,开始很多转型,像传统的作品,这些东西也开始。

谭飞:做厚重的东西。

余飞:像比较有代表性的几部作品,《白夜追凶》《破冰行动》《大江大河》。

谭飞:《人世间》。

余飞:《人世间》这个是更靠后的了,前面刚开始的时候,实际上是这几部基本上都是有代表性的、开创性的,我记得什么《白夜追凶》《隐秘的角落》,刚开始怎么还能这样做呢?不是说我们做不了这些东西吗?结果实际上是可以了,但是呢从这一开始实际上慢慢转向,尤其到现在,传统文学的很多作品也很火,版权卖得也很不错,实际上它现在已经转型成一个非常正统的、正规的,甚至有点像国家单位的这么几个平台了。那电视台呢确实除了央视和湖南台这两个比较特殊的情况以外,其他电视台确实是无法跟这几个平台竞争了。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客观情况,现实就摆在面前。咱们就是说虽然说可能有我们编剧行业没有主动对接,或者没有做到位这个情况,这种客观原因,但现在呢对于我们编剧行业确实是一个比较严峻的考验,因为啥呢?首先说网络平台,实际上现在我认为网络平台是做得非常不错的,因为人家基本上靠烧钱,自己去融资来替你,按道理完全没必要做这个,不挣钱我就不做了,但人家一直坚持在做,而且做到现在,你看尤其最近几年,这几家平台都播出了很多不错的作品,而且有很多明显完全不挣钱的作品,人家也上,纯文学性的。就你看这几天,《我的阿勒泰》,我特别喜欢看。

谭飞:可能它原来常规的电视台都不屑于做,因为它没什么效益嘛。

余飞:所以这样来讲,网络平台现在其实已经走入一个非常黄金的、良好的一个。

谭飞:雅俗共赏的阶段了。

余飞:很好的阶段,但现在他们也提倡降本增效这些东西,我认为这个也是对的。因为你大量的作品往上放,其实混淆很多视听,人家看不了那么多,而且你还掏很多成本,而且要购片花的成本,而且流量也是成本。我就这么大一个空间,我天天播你那些可能不好的戏也不行啊。所以这样呢就逼着他们不得不尽可能地做头部内容,那这个钱就有限了。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呢?短视频,像我们各种这些?咱们都知道,那些平台它夺走了大量的流量,这也导致长视频行业确实是面临这个危机,所以而且这个迭代非常迅速,我们本来还想象说这四家网络平台,好像你还是个新媒体呢感觉,结果没过几天。

谭飞:人家是传统媒体。

余飞:这几个新媒体变成传统媒体,马上就开始呼吁短视频是不是要跟我们别什么恶性竞争或者什么,开始说这个了,就等于很快他们就变成传统媒体了。说不定再过几天,又有更新的媒体出现,尤其现在科技的发展,你看这个输入几句要求就可以给你生成一篇文章,再输入个要求给你生成一段视频,这些软件都出现了,人工智能都出现了。所以现在面临的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因为很有可能再过几天就突然出一个软件,直接你想看什么内容,你直接说几句话,直接给你生成,比如说一集或者一部电影,直接给你生成一个,你直接看就完了。

谭飞:对。

平台和电视台之间的竞争是如何影响编剧行业的?

余飞:甚至是比如说以谭老师做男一号,马上《真实的谎言》就上了,这是以你表演的这个来弄,而且完全真实一样。就是写你和你的太太和你孩子,一起真实的谎言,施瓦辛格什么的全都一样的,很可能它就能生成。如果算力达到这个程度的话,它就能生成。那这种情况下,那我们这平台什么其实全都可能没了,所以我觉得这个危机感也很强烈。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实际上有点啥呢?大家都有点不可能顾全所有的行业。

谭飞:不是每个工种都应该被平等地照顾。

余飞:它很难顾全到了。因为他自己,你看这些平台,其实我认为即使盈利,盈利也并不多,也可能很少,所以都踩在这个红线,随时可能亏损和赚点小钱的这个红线上。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说让我们额外照顾某一个群体,也不可能,他也做不到。所以呢我们现在说的编剧这个情况呢,因为编剧行业没有主动去拥抱新的这个新生力量,因为导演、演员这些其实还是比较快,因为必须要实操,不可能说我随便找个人就导了。那编剧,他确实可能从网络作家,从别的里面他都可以对付一下,都可以先试着先弄,但弄着弄着你一直没有编剧来合作呢,人家可能自己弄成了,人家练成了就可能。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编剧就很难去接近这些新生的公司,这些平台,这就导致什么呢?很多人就慢慢地就人家不认识了,不记得了,而且也有很多新的,包括网络IP爆发的时候,又做了大量的IP剧,这些IP剧也成就了很多新的编剧,这些编剧往往是这个网生带来的,这个时期出现的,很可能是改编网文,或者什么从这个角度出来的,或者做什么古偶什么,成就了很多这样的编剧。那这样的编剧出来以后,他对自己的认同程度就不一样,跟我们其实不太一样,他就是认为我就是从网络平台出来的,跟网络平台关系也很好,那我就是他们的人,我们工作的思路什么方法它都是一样的。那作为传统编剧来讲,他就确实有些跟不上,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们最近几天还聊到什么责编这些问题,实际上就以这种方式来生产的话,到现在网络平台又转型转向了大量的传统的内容什么的,实际上是应该跟大量的传统的编剧来合作的。但在这种内容的转型的过程中,原来网络平台的生产的流程,打造一套这些生产体系。有些人员他就不一定擅长这种最传统的这种内容生产的方式,这样就会导致什么呢?比如还是这一个责编,或者说这个责编团队,或者说这个评估中心,他评估比如古偶,什么穿越悬浮这样的剧,或者网络上最多的他们最擅长的这些大数据什么都有的这些剧,他可能很会对接,甚至我们传统责编都跟他接不上,因为我们不太懂这些可能。但是你一旦要做的全是类似于《大江大河》《人世间》,包括《狂飙》,包括我写的《巡回检察组》这种,这个就不一定,它就不一定是按这个规律来了,因为这个原来没有弄过,原来网络平台弄的不是这种类型的。现在转型到指向这些内容以后,实际上他们的所有的从业人员不是人家都不行,就有一些比较年轻的,因为责编是什么呢?很多人他是有了网络平台以后,他才毕业了来参加工作的。所以在他的工作概念里面呢,他认为就是这样的,没有别的方法。

谭飞:对。

余飞:因为在他从业之前的那些事情,他没有经历过、没有见过。

谭飞:是。

余飞:所以他就用他认为理所应当的这个方法,来面对过去网络平台出现之前的这些传统的编剧,来做过去的这些传统的内容的时候,这种对接必然会出现一些断层。

谭飞:我听明白余老师的意思,其实相当于我们本来是一个双向插头,但是那个插板是三向的,或者说我们是个三向插头,插板是双向的,你非得凑到一起,就会出现不匹配,甚至一下短路。这种现在很多文学策划,他们可能擅长网生的一些产品,但是现在可能网络因为已经发达到它也传统了。它就有网生和非网生,但是非网生你让网生的责编去弄,好像也不匹配,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余飞:这是情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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