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平遥影展的“七年之痒”

第七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刚刚落下帷幕。2023年对于平遥影展来说有些特殊,由于疫情的原因,2022年的第六届平遥影展推迟到了今年的一月份举行,等于是在一个自然年内,平遥影展举办了两次,好在如今政策全面开放,这意味着有更多的国内外嘉宾与观众有机会来到平遥,这也带来了更多的机遇和挑战。

与一月来到平遥古城的清冷相比,十月的古城可谓全面复苏,旅拍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398元妆发+服装+拍摄,一个个穿着明清装束的姑娘们在街上行走着,拿出手机尽情地自拍或互拍。饭馆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来到影展的嘉宾们往往参加完派对还不尽兴,吃饭喝酒到凌晨,在幽暗的古城内,还能闪烁零星光亮的一定是饭店。古城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不少游客在平遥电影宫门口驻足望着里面,心生好奇与向往。

这一次凤凰网娱乐作为平遥影展的特邀媒体,全程参与了影展的活动。这是笔者以媒体身份第六次来到平遥,从第一届到第七届,从2017到2023,无论是在选片、组织上,还是整体的风格调性上,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平遥影展发生的变化。作为国内近年来崛起速度最快的影展,平遥影展存在着哪些优势与问题?面对“七年之痒”,它该如何保持好与观众之间的距离?

今年电影节的主题是“摩登时代”,主海报是由AI生成,将卓别林与古城墙的元素结合起来

01 排片不太均匀,电影宫物价有点高

今年的平遥影展获得了好的“天时”,以前影展过程中往往温度极低,古城内一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景象。熟悉平遥影展的朋友都知道,平遥电影宫内有一个大型的露天剧场,以贾樟柯的电影“站台”命名。天气极冷的情况下,在“站台”看电影颇为煎熬,好在今年天气一直不错,除了闭幕前夕下了一场秋雨外,体感都令人很舒服。

这次记者们没有被安排在古城内的客栈住宿,而是在古城外的又见文华酒店群,离电影宫步行大概20多分钟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在闲适的情况下步行当然不算长,但当要赶早场8点半的放映,或是从深夜24点的放映结束出来,确实会令人走到浑身冒汗。后来有不少记者专门去到主创们居住的酒店前坐接送商务车,这才免去了步行之苦。

在放映的安排上,平遥影展是高度密集的,且分布并不均匀。比如在影展开幕的那一天,只能看到两部竞赛单元影片的媒体场次,而到后面最多的一天,安排了七部竞赛单元影片的媒体场次。有很拼的记者,从早上8点半开始,就把自己一头扎进了同一个影厅,深夜才结束返回,中间只能靠巧克力和面包充饥,这样看电影的精神固然可嘉,但也展现出来平遥在排片上还有提升的空间。

记者排队同样很“卷”,因为影厅座位有限,热门影片往往需要提前1小时排队,排在后面的记者无法进入,且没有多余提供给记者的场次,只能另行买票。有趣的是如果有几位记者同时没进场,但只剩下一个座位,那就要“石头剪子布”,获胜者进入。

电影宫内的服务设施倒是做得愈加完善,咖啡厅、礼品店、面馆、小火锅一应俱全,至少在看电影的间隙,影迷观众不会饿肚子了。这一点其实很重要,许多国际大电影节的电影宫,服务体系其实做得比较一般,不够人性化,平遥电影宫在这一点上,能够看到明显的人情味,当然也体现了一定的商业属性。

电影宫中面馆一碗粉面的价格在30元以上,简餐店被王俊凯特别提及的“江湖汉堡”,也要25元,和电影宫外的其他餐饮店铺相比,这样的价格自然是比较贵的,不过很多观众为了方便,还是决定在电影宫内就餐,以节省更多的时间,所以各个店铺生意都不错。

听古城内的居民说,现在平遥电影宫已经成为来古城的游客必打卡的一站了,在非电影展的日子里,平遥电影宫也会放一些院线电影,相当于古城内的一家电影院。能明显地感受到,电影展已经成为了古城居民生活的一部分,大家对于远道而来的影迷与媒体,不再感到新鲜,反而会热情地讲述自己对于影展的看法,甚至还会展示自己与贾樟柯、马可·穆勒的合影。有的饭馆老板专门推出了套餐,供马可·穆勒以及一众外国友人品尝。可以说,电影展与古城实现了高度的水乳交融。

街上随处可见的旅拍,游客们身着古代装束拍着短视频,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不真实感。

02 片单含金量高,电影人之间的交流最重要

对于一个影展来说,展映影片的首映率仍然是参与者关注的重点。今年展映的53部影片,其中43%的影片为全球首映;72%的影片为亚洲首映;95%的影片为中国首映;中国内地首映率则为100%,19部入围影片为新导演处女作。这个成绩在国内目前的电影节展来说,还是很亮眼的。

当然影迷最关心的,可能还是两方面,一方面是有多少今年欧洲三大电影节的新片能来到平遥进行首映;另一方面是有多少备受期待的导演新作能来到平遥进行首映。平遥将《河边的错误》选为开幕片,可能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一方面它入围了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从艺术性上是可以保证的;另一方面魏书钧是近年来国内最受关注的新锐导演之一,再加上演员朱一龙的影响力,由它来开幕是最佳的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影展在展映环节特别设置了“平遥惊喜”这个版块,之前做好了充分的保密工作,等到影展开幕前后才陆续官宣。一部是宁浩的《红毯先生》,一部是吕克·贝松的《狗神》,都是著名导演的新作。“平遥惊喜”的设置也是一种营销方式,吸引观众的眼球。可以说平遥在宣传造势能力上,也在不断地提升。

除了《河边的错误》外,本届特别受到关注的华语片还有《逍遥·游》《小白船》《人海同游》等,它们都曾入围戛纳、圣塞、釜山等国际电影节,而这些影片都选择在平遥进行国内甚至亚洲地区的首映,这也大大丰富了此次展映片单的含金量。

短片单元竞赛质量就更高了,《一时一刻》来自柏林电影节,《一只乌龟的本命年》来自洛迦诺电影节,《马冢》来自塔林黑夜电影节,《烟熏到了眼睛》来自釜山电影节,《夏日副本》来自戛纳电影节,《短片故事》来自威尼斯电影节。可以说平遥的短片单元,基本把一年内在世界电影节活跃的青年导演短片全部收入囊中,这是其他国内电影节很难企及的。

和FIRST等国内其他个人创办的电影节展相比,平遥一直非常注重电影节的仪式感及专业度。平遥影展整体的设置都与戛纳高度相似,看得出贾樟柯内心是憋着一股劲,希望能把平遥做成中国地区的“戛纳”。但光在形式上趋同肯定远远不够,最重要的还是在影片质量上提升。相比第六届的仓促与平庸,第七届片单的整体质量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从星光的角度来说,平遥也创造了近年来之最。特约策展人王俊凯第三年来到平遥,这就是电影节流量最大的保证,今年还加码了朱一龙、周冬雨、黄明昊、黄轩、陈丹青、余华等电影、音乐、文学界的话题性人物,这为平遥带来了更多的关注,当然也带来了不少的问题。

比如安保的问题。因为大量艺人明星的到来,电影宫的安保等级非常森严,这也给普通的影迷观众带来了一些苦恼。繁琐的安检流程、过多的人流,大大提高了时间成本,很多从第一届就来的的影迷和媒体,也都经常感叹:以前平遥电影人和观众间的距离特别近,大家交流的机会很多,科长还会带头在电影宫内蹦迪;现在这些都没了,影人们一个个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来去匆匆,很难找到最初的感觉。

电影宫门口的展板上,王俊凯是最亮眼的那一个,也是最吸引粉丝驻足的那一个,每天都有大量粉丝来到他的照片前拍照。

但电影人之间的交流有在加强。今年平遥一个非常具有特色的活动,也是笔者认为极具意义的一个活动,就是以“遇见”为主题的论坛。戛纳国际电影节电影总监克里斯提安·琼,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亚洲选片人埃琳娜·波拉奇,柏林国际电影节华语选片人王庆锵、柏林国际电影节论坛单元总监芭拉·沃姆,东京国际电影节节目总监市山尚三,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及罗马国际电影节亚太区选片总监乔万娜·富尔维,以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远东地区选片负责人克里斯蒂娜·阿申布雷纳罗娃,这几位都来到了平遥影展的现场。

要知道这当中的每一位,都是国际电影节上独当一面的重要人物,尤其对于华语电影走向世界电影节,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抛开对话活动的内容不论,单是能够把他们拉到平遥来,就足以让这次到场的青年电影人们更便捷地与这些幕后推手们建立起沟通的桥梁。

笔者近些年跑国际电影节愈加感受到,一个好的电影节不仅仅要放好的电影,有灿烂的星光,更要搭建足够广阔的平台,去帮助更多创作者与电影走出去。从这一点上来说,平遥影展确实是当下国内所有电影节做得最好的,贾樟柯、林旭东、马可·穆勒等团队主要成员有着宽广的国际视野,不能固步自封,要做更有效的交流。

对于所有电影人来说,度过十天梦幻般的浮华后,最后还是要回归到现实。钱从哪来?作品该怎么拍?如何推广?这些问题,都是一个好的电影节应该在交流中给予创作者以启迪的,在这条路上,平遥正稳健地前进着。

这场“遇见”对话活动请到的嘉宾,对于华语电影走向世界电影节来说,都是关键性的人物。

03 “退票事件”的背后

接下来我们将目光投向此次竞赛单元的几部华语影片。藏龙单元共入围12部长片,其中笔者比较喜欢的有《逍遥·游》《河边的错误》《东四十条》《人海同游》《年年岁岁》等几部,且大部分最后都获得了奖项。

今年的入选影片,在质量和效果上,同样呈现出了两极分化的态势。《河边的错误》《逍遥·游》《小白船》等都是个人风格鲜明的作者电影,《河边的错误》很快将登陆院线与观众见面,接受市场的检验,而《逍遥·游》《小白船》《沉默笔录》等影片,也都具备走向院线的可能,议题和完成度令人眼前一亮。

但还有一些影片,过度沉浸在自我陶醉式的表达中,甚至高度刻意地模仿。当中有几部,被影迷总结为就是对于毕赣、洪常秀、阿彼察邦风格的复刻,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令观众感到非常不适。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集中在同一天爆发,这就是本届平遥最出圈的“映后观众大喊退票”事件。

杨平道的这部新片《浪漫的断章》,讲述了一个年轻作家和前女友以及未婚夫进行最后一次旅行,他试图在跋山涉水中挽回这段感情。影片整体从台词,到人物关系设置,再到镜头运用都很有洪常秀电影的味道,但对于挑剔的影迷观众来说,单纯的模仿是不够的,再加上略显油腻的台词和展现出的对女性角色的不尊重,令观众感到失望也在情理之中。

电影结束后,观众们自发喊起了“退票”,甚至在主创登台交流的情况下,观众在台下吵了起来,这样的情况确实是参加过的电影节展中极为罕见的情况。《浪漫的断章》也凭借这一事件成功“飞升”,成为了在平遥的影迷观众讨论的焦点,甚至重复场放映一票难求,颇有几分当年《逐梦演艺圈》“黑红也是红”的味道。

针对这一事件,笔者询问了一些身边的媒体朋友以及一些切身参与到电影展的观众,但大多数人其实对于这件事情的看待都还是比较正面的,正因为这件事情罕见,且匪夷所思,更凸显出了像平遥这样一个交流平台的可贵。首先它不设防,不会像现在很多院线电影首映那样提前安排好观众,大家听到的都是“彩虹屁”,完全听不到一些不入耳之声;其次这也展现了平遥在选片上的多元化,其实世界上任何一个电影节,都无法做到竞赛单元每一部电影都是佳作,但它的表现形式或者关注点也许值得讨论,就有入选的可能,从这些角度来看,平遥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从另一个角度折射出的问题是,影迷观众为什么会如此地离愤怒?首先是票价昂贵,票供不应求,在花了80元后看到的影片远远不及预期,自然会产生很负面的情绪;其次是影迷们对平遥看得太高了,正如前文所述,它的艺术性和选片视野在国内是首屈一指的,甚至有影迷曾经在群里说“平遥是中国艺术电影最后的一方净土”,所以来到这里是抱着朝圣的心情,但最后却败兴而归,这中间心理上的反差感确实要考虑在内。

这也正是平遥到了第七年亟需解决的问题,它需要调整好与观众之间的距离,正因为国内的艺术电影节展环境并不理想,平遥可能在各方面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上都要做得更加完善,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中国无数将这里视为圣地的年轻观众;而同时观众也应正视平遥,它只是一个还在成长中的电影节,是一个正处在成长期的“七岁孩子”,它不可能像那些历经了几十年发展的大型电影节做到事无巨细,有遗憾才会有进步的空间,批评固然重要,鼓励同样重要。

本届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新动向,是贾樟柯在平遥宣布发起“添翼海外计划(WINGS INTERNATIONAL)”,每年将资助5个左右的优秀海外电影项目,支持它们的拍摄与制作,该计划将常年接受海外电影项目的在线报名。看得出,一直主打“小身段”的平遥影展,正在扩充自己的格局,从助力华语影片,到助力海外影片,平遥“长大”的速度,也许比我们想象得更快,也许到了那时,平遥无需再设置“平遥惊喜”版块为观众带来惊喜,它每一次的亮相本身就会是惊喜。

在电影节的最后一天,平遥为志愿者们举行了盛大的奖励仪式,贾樟柯今年并没有带大家蹦迪,但时过午夜,大家仍不愿散去,仿佛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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